捕风

《心炎》强盛or盛强

高启强自述的一生,全文5000+,借鉴了外网死掉的小狗变成气球回来找主人的视频。

  

  我总是对自己说,我得蓄力,找钱。

  

  小盛头七之日,我抱着全家的照片集,我终于找到了钱,但我找到的钱几乎失去了所有的用武之地。高晓晨买了许多气球,一只可爱的小狗气球无风而动,“它”拍了拍我的脸,又转到我的后背处静静贴着聆听我的心跳,就像小盛……小时候一样。


  细说起来,我背着高启盛走过好几条找钱路。

  

  当回忆起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时,父亲的铁拳落在母亲姣美的面容上之前,他总是会锁门。我像一只丧家之犬,用不锋利的手指抓挠着门,哭着为母亲求饶。父亲不会为之所动,只会一声一声的重复:“惹我?惹我?惹我!这就是代价!”父亲会在结束之后打开房门,逆着昏黄的电灯冷冷的望着我,并且残忍的吐出一句,我是她为这个家为他的面子做出的唯一贡献。


  这样的基因基础,怎么敢奢望有女人生出自己的小孩呢?


  我时常坐在旧厂街家属院门外的走廊上看着天上的星星,许愿。


  希望佛祖帮帮我,帮我杀了那个名为父亲的人吧。杀人是犯法的,母亲不能没有我,所以我不能亲自动手。我盼啊,却盼来了高启盛,就因为邻居说小盛不如阿强生下来的时候强壮,这个世界上就多了一个和我一样期盼佛祖帮忙杀了那个人的同盟。好像家里的第二个孩子总是尴尬的,尤其是计划生育时期,爸妈不再是第一次当父母,吃穿用都以过得去为主。贫穷又为这种尴尬增瓦添砖,小盛总是装在我穿过的衣服里,极为宽大不合身的袄里小脑袋是那样的可爱,我把他一把抱起来,他还会对我笑,即便这种笑之后……只要打开尿布就会发现他又拉臭臭。


  尿布当然是大哥洗,不会洗尿布的大哥怎么算大哥呢,哈哈!


  只是在这样的家庭,他太小了,父亲当然不会选择殴打比他强壮的十四岁男孩发泄情绪,他当然会选才上小学不久的小盛。


  那一日,我背着高小盛流泪流血版去卫生所看被打伤的地方,我和他路过祠堂后面的野庙,我对着佛像说,不论是佛像还是鬼像,请帮帮我吧……我养大的小孩被打出的血沾在了白面馒头上,就因为吃饭时多吃了一筷子鱼,难道我们是活在地狱吗?为什么是我们?


  佛不说话,佛吹到高启盛脸上一张大团结。


  于是回来路上,小盛是水果糖味儿的。一分钱十个的水果糖,用透明的纸包着,小孩偶尔叫哥时,糖味儿就顺着他趴着的那一边肩膀传到面前,他在吃的是葡萄味的,我吃的是苹果味儿的。糖真的是很好吃啊,真想天天吃啊。大团结够吃一百次吧,人活着还是美好的!


  也许……大团结是母亲换来的……钱被我藏在鞋和鞋垫之间,终日防备着父亲拿去买烟。那个男人还没发现这笔巨款,母亲作为父亲自尊心的门面,和父亲一起死在了那场车祸里。也许……那个年代没有男人的女人拉扯三个孩子会更艰难,所以母亲也离开了我们。小兰还在襁褓,漫天的人言都说车祸是意外,但是我知道,至少她不想活……她厌恶了人世苦,她坚定的相信小盛和小兰可以留给我照顾。


  我背着高启盛走过好几条路,第二次是办退学的时候。


  旧厂街小学的铁栅栏生了锈,胜在保安大爷得力能干,小孩子很晚再接,也不会走丢。处理父母的丧事,一张一张毛票点清楚亲戚朋友的关怀,头磕到麻木后,我看见了高启盛从灵堂的外面冒出一撮发顶毛。


  他仍旧被装在我穿旧的衣装里,小脸蛋上青一块紫一块,是那个人生前打的。最后一拳对着小盛的眼眶,终点落在了我的后背上,我很希望我呕出来的不是饥饿产生的胃酸,而是血,不过那个人,怎么会怕孩子的血呢?


  我们的爹啊……不会如我一般,用全家最强壮的肩胛护住副驾驶的母亲,也不会担忧小儿子会瞎掉。就是这样吧,他变得很沉重,在我抬不动的木头棺材里,周遭白烛光芒宁和,我拉着小盛,我们都跪在母亲这一侧。


  一块钱是半斤猪肉,十块钱是一头小猪仔,五百块抚恤金放在那里不会像母鸡一样不断下蛋。去办退学,拿着学籍档案袋,打开时校长资助的五十块比那无数个成绩优异勤劳善良夺目太多。高小盛就坐在京海第一中学校门口,连地上的黄土都不肯踢了解闷,他端着一本我以后用不到的几何工具书看着,他怕脏鞋,我们的鞋都是母亲给刷,我们曾经都是干干净净的。


  我穿着父亲死之前穿旧的大皮鞋,很破很脏,就那样自然的学着妈妈的样子弯下了腰,我对小盛说,哥哥背你好不好?你这双鞋是妈妈之前刚刚给你刷好的,小盛要爱惜,不要弄脏它。


  咱们家……大哥撑起来就好。


  野孩子,没爹没妈的货,孤儿……是从古至今发明出来的最恶毒的词语,再配上粤地的口音,几乎就是钻木板子的电钻滋滋啦啦的戳进心窝,威胁着被骂的人认命。男孩比女孩难管,女孩比男孩难抚,当豆子大的眼泪从年幼弟弟妹妹的眼睛中滚落时,我下意识问出来的却是晚上是不是没吃饱。每每这时候都会自责,或许晚上那一碗挂面没有被我吃掉,这会儿能拿来止哭。


  我说,不是的啊。我唤着他们的乳名,像往日一般,抱的动的妹妹就抱在左腿上,阿盛大了就紧紧护在怀里。我说,是哥哥更厉害,哥哥会把你们照顾的很好很好,爸爸妈妈太放心大哥了,你们看,这个家现在也很好啊,兰兰是三好学生,小盛是先进个人。哎呦,小盛小时候放学不都是哥哥背你回吗,他们要说就说吧,他们是羡慕嫉妒我们一家过的这样快乐幸福。


  要一直快乐幸福,我不得不蓄力,找钱。


  路边擦皮鞋,码头扛大包,工厂拧螺丝,它们分别对应着五分钱,一毛钱,一块钱。做的久了,都看不见中指的笔茧,时间长了,家里张贴荣誉奖状的那面墙高启强的名字也跟着开始剥落。曾经母亲留给我张贴奖状的地方被我挂上了渔网,渔网上是死鱼和腐烂海藻的气味儿,很难闻,但不能放在屋外,跟外头那些老渔民比不过,这张渔网被弄破被偷走,还要花上好几天饭钱买新的。


  京海的雨还是蛮多的,至少出海时被大人们欺负嘲笑,眼泪是可以盖住的。眼睛红肿瘙痒,夜里小盛问起来,也只是风大罢了。最初我是惜命的,我无法认同要赔出自己的一生去养育两个孩子,我只去捕捞小鱼,赚够一家三口三顿的饭钱就收手。可是,兰兰喜欢印着小公主的自动铅笔盒,小盛很想要和班上同学一样的多功能工具书,我们仨又都很爱吃猪脚面,曾经的肉面汤的分配方式不适合三个小大人了。我还想给小盛买一双球鞋,小男孩这个年纪不和同学一起蹦蹦跳跳的玩耍会变得自闭的,我喜欢的小孩可不兴自闭。


  于是我包了一艘最便宜的船,船费是教渔民家的孩子如何快速背会乘法口诀和古诗词,我的学习成绩至少在曾经是父母的荣耀,街坊邻居艳羡眼红的物件儿。这个物件儿现在免费了,低声下气了,自然很多人争着要。


  我在台风将至无人捕捞的白昼,出海!


  只要算好时间差,盯好暗礁密布的海域,仅一张渔网,一把长刀,一捆绳索就能发家。这个故事被传了几十年,但是从来没人冒死一试。那是一个人们很少去的小岛。岛和陆地不同,风浪急,挖好沟渠,渔网布置合理,台风过境后满地海鲜,比捕捞还赚!只不过风浪太高,人被卷入大海便再无回头路。或许送给我们大团结的佛还在保佑我,三天,我缩在岛上的破屋内看着近在咫尺的海哭,泛着黑和泡沫的大海浪涛千层,我有点想妈妈了,更多的是在想,不知道临走时蒸的那锅发黄发苦面碱放多的馒头他俩能不能爱吃,毕竟蔬菜炒海带稍微糊了点儿。


  台风过境……一个岛上的海货都是我的,提前布置的渔网网到了肥硕的鱼儿,它们是鲜活的,我也是。我像孩童时期和母亲赶集一样开心,哦不,比那还要开心,因为赶集要交钱,赶海不用!哈哈!满满当当,小船在湛蓝的海水上往家的方向滑翔,好似水天一线,我已快乐似神仙。


  海货换了五张大团结,一艘小一点破一点再低声下气好好讲价的话,一张大团结就能有属于自己的船。为了有船,为了不被为难,我又给渔民的孩子们讲起了勾股定理和全等三角形,在充满人性苦难的码头,煤油灯是各家凑的,数十只船围着我们高家这只小小的破船,我站在中央声嘶力竭地讲课,天上星河闪烁,海面灯光映波光,万里风平浪静,苍天是允许各家渔民的孩子就在船上借着微弱的亮写课业的。免费讲课,免费帮忙接送小孩。高启盛总在兰兰回乡下姥姥家住的寒暑假在船舱里窝着等我,等我结束好带他回我们的家。

  

  这小子脑子好用,根本听不得我的朴素讲法,有时候还会打岔,有时候会当着一群人的面唰的一下拿出第一名的奖状,再雄赳赳如小公鸡一样看着众人,一个字一个字告诉比我们大的渔民——高启强是他的哥哥,他哥哥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于是在寒暑假,我和小盛卖鱼的生意积攒了很多的钱,桌面上逐渐能看见一只完整的鸡,一碗纯肉馅的扁食。我努力用真诚和谦卑博取这些纯朴捕鱼人的人心,只为了活。也为之后开设鱼档打下人脉基础,后来鱼档铺子安装设备,少花了一万多块。


  小孩子趴在大哥后背上都是一种爱的汲取吧,一到寒暑假兰兰回到姥姥家的时候,小盛总喜欢要我背他回家。我背着他走过细软的白沙,再上堤岸,走上海岸路,“二少爷”说什么都在肠粉摊那里都不肯撒手,诸如一定要盯着我吃下一大份肠粉加鸡蛋后,他会用崇拜英雄的目光看着我说哥哥很厉害。


  生活条件好一点,饭量大一些了……有什么厉害的嘛……


  我不舍得生病,但医生说母亲怀小盛的时候情志不振,生的小孩体质不好。在这十几年,小盛已经很争气了,大病只有一次,高烧不退,太阳流着火,他喊着冷。我把他抱到自己的床上,他抱着兰兰最喜欢洋娃娃,全家的爱裹着他,他终究是好起来了。


  傻仔……烧糊涂了吧,那时候就和大哥说什么如果病死掉的话,就不会给大哥添麻烦了。 

  

  他还有一次很好笑的,因为小男孩青春期弄脏了裤子,以为自己要死掉了,临死前还给我写了遗书,坦白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爱大哥,要永远和哥哥在一起,还想临死前吃一次提什么米苏蛋糕,吐槽我平时总说小男孩不能爱吃甜食。那时我一边笑着帮他用肥皂洗干净裤子,一边努力显露平静的告诉他这只是他要变成男子汉了。没有人告诉过他,我当年也给妈妈写了遗书,也以为不日将亡。我们的父亲,真的很差劲吧。


  我的十五岁在挨饿,我的十六岁在挨打,我的十七岁给人鞠躬下跪,我的十八岁差点失去了我最喜欢的小孩。二十岁那年我从全家的嘴巴里提前攒够了小盛的初高中学费。二十五岁小盛上了最好的高中。二十八岁鱼档开业三周年,小盛考上了省理工大。


  一切都在变好,我还是在蓄力,找钱。


  一条鱼,刮鳞去内脏再挑腥线,鱼死掉眼珠还是那样鲜活,挺有趣的。客人要鱼片就切细,客人要鱼块就少几刀,送小葱送调味料,冲着鱼新鲜我的回头客真不少。


  我背不动高启盛了。


  他个头比我高,高中时又时不时就吃鱼汤。学习成绩好也得意,背脊相当笔直。他喜欢放学回来时候藏在巷子路口忽然从后面抱住我。他不知道,他次次有破绽,什么都瞒不了我。那个个头没扑上来之前,我的背部肌肉会发紧,然后无论来的是棍棒还是拥抱我都只会用一种坦然的面孔迎接,这只是因为幼年被人背后偷袭的太多,实在无法放下警觉。


  若是一千次背后寻仇中,有千分之一的概率是亲弟弟的拥抱,亲弟弟的气息就萦绕在身边,那简直就像那年的大团结一般,人活着还是美好的!


  所以我不该答应弟弟卖小灵通吗?


  还是不该在徐雷的电鱼机旁边想嘘嘘?


  又或是承认想发财想的发疯,我在佛前拜欲望拜的太坦诚……


  高启盛那一天说也要帮我一次,为了报答我在他生日这天买的两碗猪脚面。我最喜欢的小孩,我还是没照顾好他……我没照顾好他,在无数次长兄如父的责打之间,我或许忽视了一些兄弟之间不该提上台面的情,又或者在我这里他也想得到一张第一名的奖状。


  我还没来得及表彰他是我养大的最好的小孩。

  

  庙里的大和尚和我说,所爱之人仍然在身侧。我把后背贴着的小狗气球抱在怀里,像极了小时候给他换臭臭尿布的姿势。我揉了揉气球小狗的脑袋,后颈,又哭又笑。


  “你啊,死掉之后不去看看以前没看过的世界,还要跟在哥哥身边吗?”


  痛哭到失声的尽头是忏悔无门,忏悔无门之后是我发现我还要继续。


  三十岁找钱,钱捏在手里的人才有资格谱写善恶,讲功德。


  四十岁找钱,这世道人人唾弃我却人人想要成为我。


  五十岁找钱,原来给寺庙捐五十万才有机会替小盛在神明佛祖面前辩驳。


  这一辈子,我拜码头渔民,我拜陈泰,我拜赵立冬,我拜佛祖,我祈求他们帮我把我的对手都杀光。我的心从来就是这样明确,安宁。


  真正的自首,是我告诉安欣我终究会去地狱,这是命运逼我的,我告诉安欣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副局长叔叔和一个疼爱他的养父之家,我告诉安欣我就是要有能换一大堆汉堡的钱因为我小时候太饿了,从来不会吃吐。我不在意多少个数罪并罚,我只在意我是不是要被他人鱼肉。


  “安欣,我倒台后,这个世界仍然如此,你信不信?”


  饺子很香,枪声响了,我突然很想小盛,要是他还在就好了。人活着,还是美好的!哈……哈。

  


评论

热度(20)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