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风

《踏实一下》如果高启强选择在那一年踏实一下

（安警官418生日快乐！）

  安警官说，高启强，你要不要踏实一下。

  我说：“好啊，踏实一下。”

  

  听法官宣判，我隐约听懂的部分，是安欣事先解释好的：破坏徐雷死亡现场，袭警，包庇小龙盗枪，这些加一起数罪并罚，所以很多年。

  监狱某角能看到外面的世界，燕雀回南啁啾，那廊下滴过雨水也飘过雪花。于是我给高启盛写了一封信，用攒来的花和落叶，充当大哥例行给他的零用钱。也充当很多书本的书签，狱警知道我是自首，都格外关照，想看什么都会尽力满足。

  我拒绝了除了安警官以外的人来探视，包括小盛。我只让阿盛和小兰通过安警官传递家信。

  就像是放了一个从十三岁开始奢望的长假，可以有规律早睡早起，培养兴趣，熟练踩缝纫机后每天还能赚上钱。

  逢节假日安警官都会来看望我，带了时令小炒和各种肉类，起初我会客气吃完，后期我们却像监狱厨师课，他想用饭食在我这里得到一种除去他警察信仰外的认可。

  万物都会飞进铁狱，除了人。谁都有拒绝品尝的权利，除了我。

  在桃花香气时，我恳切说上一句，安欣警官，青团里面是不能包芹菜香菜的，要包肉松，蜜豆我也勉强爱吃。

  在雷雨倾盆时，我认真咀嚼了那份有模有样东坡肉，我说安警官，东坡肉要改花刀，还有就是八角大料那个一次只放一两颗，不是一包都放入的。

  我会戴着手铐，一板一眼在狱警强忍笑意的注视下，教安警官颠勺，教安警官炸蔬菜丸子。有时候把他说恼了，也会认认真真比起大拇指，讲一声学的很快，不日就可以摆摊做警察炒饭。

  安警官这时候会说，老高，这肯定是不符合规定的。

  其实自从被安欣固执的正义装进这一方天地，就和监仓的人都保持了距离。只不过人是本该如此的，就像帮助被小龙小虎坑害的猪肉摊铺，善与罪在尼采《善恶的两端》里写的真的很好，偶尔安欣待的时间久，会与他讨论几句。

  本该如此的事有很多：

比如11号犯人发烧就要帮忙倒水贡献被子。

比如12号犯人在别人那被欺负就应该让他们彼此平息怒火，握手言和。

比如13号犯人喜欢《红楼梦》却不识字，那便用最质朴的粤语给他们转达，字字解读。

比如14号犯人总是喜欢抽他人耳光羞辱，那个人最终还是充满忏悔跪下喊了我强哥。

比如15号犯人想给家里人写信就帮忙代笔，监狱内许多不会写字的罪犯的家书都是一个卖鱼佬写的。

  安欣不是每次都开心来请我品鉴厨艺的，他说京海市水很浑，很多人没有在他人给出踏实一下的邀请时选择如此，一批批的人被迫死刑，又一批批的人前仆后继，都是因为掌权者玩弄人命，培养了一批批的替死鬼。那样的时候，栗子头老警察会叹气，而后他像01年那样笑笑，用一种奇特的目光看着我。

  他说，老高，你是特别的，因为你听我的踏实下来了。

  我坐在管制戒具内，习惯后其实并不会觉得难受，足腕穿了狱警发的厚袜子，哪怕是冬天在这里也不冷。我只是笑着和他说，这次的牛肉稍微硬了些，但是警官可以把自己喂饱，我放心了。

  03年，非典来袭，安欣说有人大肆囤积必需品，发着国难财。安欣啊，他在我面前哽咽的时候越来越多了，数千万人在水火之中，上位者却不愿意讲出实情，这个时候我看到他已经是支队长了，刑警队的队长，在探监时间都哭得很难过，那我也难过。

  06年，小灵通市场变天，11号犯人放出去第一件事是找了他姓马的叔叔，救了强盛小灵通的命。这个时候听说京海出名的建工集团在抢一块地，最后闹出了很多丑闻，建工集团新任总经理目中无人，比徐江还要暴力，始终找不到关键证据。于是12号犯人，那个总经理包养的小白脸登场，提供了关键证据，人让安队长抓了回去。

  08年，北京奥运会，安警官转交我一个红色的小娃娃，说是福娃，祝我往后沾沾福气。15号犯人是个孩子，他说他是私生子，他爸爸姓赵，在京海贪钱无数又不肯让他继承家产。我在没有通知安欣的情况下借来了举报信写法，举报信写了一百封飞向中央地方各处，很快就有人提审了15号犯人。一个心地善良的小男孩。

  福娃的福气很奇妙，减刑手续很快齐全，也许是因为连续蝉联最佳表现奖，也许是因为大家都一致请愿强哥人好，也许是因为技术进步在徐雷的旧时证据上检测到了尿液与其他痕迹，赶在某一个桃花盛开的时节，重见天日的日子到了。

  “大步揽过。”

  我低着头抱着来时不多的行李，身后狱警笑着说再也不见，身前数辆豪车列阵，分别是我的宝贝11号12号13号14号15号犯人兄弟，还有其他监仓服役的挚友。有人提着清水泼街，有人送上豆腐，有人拿来柚子叶，他们眼圈红红的，好像比我还激动。

  安欣的桑塔纳车是从保时捷和兰博基尼这类车之间挤进来的，他面色不是特别好，他又说起我的名字，说高启强你不要和这些人玩。

  全世界哪里的聪明人最多呢，当然是监狱，踏破那条线的人，某种意义上是最强大的存在。

  

  于是我的各怀绝活与人脉关系的……编号朋友们异口同声的说：安警官，我们都改好了，绝不给国家添麻烦，我们会一直好好做人，为京海市人民谋福利。

  我拿出了一张00年进监狱前和他吃面的合影，我说：“我的后背好直呢。”

  安欣说：“对对对，特别的直，要一辈子挺直腰杆做人呀。”

  我对他说，好，但是我可不是活雷锋，我想做个踏实的好人，但是，踏实的好人不一定卖鱼，我们也可以做生意，用旗鼓相当的手腕痛击那些弄乱世界的恶毒圣人。

  是了，我是好人，我是强者，我有能力，我无罪孽深重，我韬光十年，我还会怕什么？

  可能还是怕安警官吧，怕他今天这碗生日长寿面，那个面煮的啊……我笑着饮茶拒绝品尝，并祝安警官生日快乐，老房子老家具还是原来摆设，很温馨。

  

  我对安欣说，你这样我有点害怕。

  他追问我，老高你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我，你不会要干什么坏事吧？

  我说，我怕他被自己煮的长寿面吃死咯……